惩戒室不见月光。房间里的灯光稳定自然,没有任何失真,纤毫毕现。几乎是男人进门的瞬间,庄涵之就意识到来人并不是大哥。来人推开门的动作粗鲁,满脸醉酒的酡红,步伐凌乱,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在看都跪得端正的庄涵之时满是惊喜的光芒:“阿涵弟弟?是你吗?”青年激动地靠近,不小心左脚踩着右脚,差点儿就要摔下去。追上来的侍奴连忙搀扶他,低着头没有多看庄涵之一眼,忙哄着他说:“大人,您走错了,洗手间在这边。”“我没有走错,没有走错,阿涵弟弟,阿涵弟弟……”醉酒的人虽然不太听话,但力气虚浮,被慌张的侍奴用力搀扶走了,临走之前,那侍奴还不忘掩上房门。庄涵之隐隐还能听到对话声。“大人,主人还在等您。”“对,要不醉不归……”脚步声渐渐远离,惩戒室里又安静得令人心慌。庄涵之认得这个误闯的青年。庄明德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按部就班迎来了属于继承人的考核。庄氏太子爷隐姓埋名下基层体察民情,就连庄涵之都是在几次扑空之后,才偶然得知了大哥的试炼地点——穷山恶水、不尊教化、民风凶蛮的安阳市。按照规则,庄明德的试炼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庄涵之对自家大哥很有信心,他只是想要见到大哥,所以当年还小的他趁着竞赛的机会,从保镖团的防护中偷偷溜走。他的偷跑计划本要折戟,然而一伙流窜作案的人贩子让事情复杂化。庄涵之选择参加榕城的竞赛本就是为了接近安阳市,虽然早就知道这里的治安很差劲,却低估了危险程度。这些人贩不拐当地人,对外乡人却绝不手软,甚至当地的许多居民都是帮凶,会帮忙遮掩黑暗的罪行。被拐走的少年会向家里要赎金,但即使家人送上赎金,这群穷凶极恶之人依旧不会放过他们,被拐卖的少年们会被逼从事诈骗、卖淫、网赌行业,被榨干所有价值之后,就连身体器官都不会被放过。即使明知道自己会得救,那依旧是庄涵之离地狱最近的一次。难以想象运筹帷幄了一辈子的庄明德在犯罪窝点找到灰头土脸的幼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后来的庄涵之关注过安阳市的黑色产业情况,庄明德试炼结束时那里已经经历数次清洗,那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被清算的甚至还有高等阶的侍族。当时年幼的小双性难得出格一次就担惊受怕,看到了自己的救星,只想扑进大哥的怀里大哭。但是大哥难看到滴墨的脸色让小双性踌躇,最后只会小步小步地挪动到大哥身边,垂下漂亮的眼睛,双手拽着庄明德的衣角。“大哥,阿涵知道错了,大哥不要生阿涵的气。”漂亮如星辰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软软的,轻轻的求饶声甜如蜜糖,腐蚀着庄明德坚如磐石的心智,但他少年时期就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套讨好的效用微乎其微。小双性第一次出格就这么凶险,若是不能及早改了他以身犯险的坏毛病,日后定是要出大问题的。见大哥没有反应,小双性眨了眨眼睛,很快眼睛里就包了一汪泪花,瘪着嘴唇的样子看上去受尽了委屈:“大哥,求求你啦,不要生阿涵的气,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爸爸和二哥?求求你啦。”似乎是察觉到大哥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小双性还以为这件事能和从前偷偷吃糖一样蒙混过去,牵着大哥衣角的脏手晃了晃,就像是停留在衣角上的蝴蝶轻柔的拍打着蝶翼。庄明德的喉结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阿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脱离保护圈以身犯险,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预料到结果可能不会像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庄涵之垂下了头:“……大哥会来救我的。”庄明德的脸色骤然阴冷,拉扯开小双性的手,训他:“从前让你记住的东西,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回去之后把家训抄五十遍,视频给我检查。”少年顿时垮起个小猫批脸,心中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应声。苏恒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青年充满活力,性情热烈,勾着庄明德的肩膀说:“人没事就好,看你家小花猫都怕成什么样子啦,你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安慰,小心别人把他拐跑。”又揉了揉庄涵之的脑袋:“这家伙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都快疯了哈哈哈,当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大宝贝!阿涵弟弟是吧?来了也不急着走,在这里留几天,你哥哥可想你了。”正是有了苏恒的斡旋,庄明德才默许庄涵之留在安阳市,当时正是庄明德和政敌争斗最白热化的阶段,庄明德掩去姓氏和地位,纯纯一个平民要去撼动已经固化的侍奴体系官僚,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平民出身一首提拔的苏恒正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庄涵之曾见过自己金尊玉贵、被老师们称赞的哥哥熬夜做完的材料,仅仅只是上级的一句话就成了无效文件,而自己哥哥只是矜持一笑,就翻过篇了。即使是在那样繁忙的时候,庄明德依旧会抽出时间过问赖在安阳市不肯走的庄涵之的生活和学业。那样好的哥哥,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这样的局面……庄涵之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可能是不小心沾到了生水,他的跪姿没有一开始挺拔,渐渐蜷缩着,像是要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