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撞南墙不回头
拉拢不成,开始问罪了。庄涵之心如明镜,不卑不亢:“涵之不明白周老的意思,此事祸根在二十年前埋下,并非因涵之所起,况且涵之身为侍族子弟,阴差阳错得家主抚养,于情于理,实在不敢左右家主的决定。”“把自己撇的这么干净,是怕我会吃了吗?”周老的眼中浮现冷芒,“还是说,你吃定了家主曾扶养善待你,便以为可以借着情分高枕无忧了?庄少爷是研究院的高材生,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庄涵之低声道:“涵之听闻,周老的家训有言: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涵之心向往之,况且如今家主明达。涵之没有犯错,就不必担忧主人降罪。”庄涵之虽然明面上在回答周老的问题,实际上是在提醒这些侍族的大人物们勿忘臣纲,不要逾矩。周老说:“没想到庄少爷会对侍族族训了若指掌,说出这番话,是想明白后果了?”他哂笑,“只是不知道,你说话的底气究竟是家主还是少主?若非少主求情,家主已经下令杖杀了你,可你若心中想要倚仗的是少主,那就还需要三思。少主已然接触政务,首要的主张便是削弱侍族,从平民中选拔人才,打破侍族长久以来在各行业的垄断地位。如此行径,当真是让我们这些伺候着历代家主们的老奴心寒,我们侍族多少子弟的鲜血汗水,才争取到了如今的地位,那些蠢笨又毫无作为的平民竟也要来分一杯羹?涵之,你是聪明孩子,你觉得,以你的血脉和经历,少主能信你几分?纵然一时得到宽赦,等顾聪回到主家,你又会落到什么境地?不妨三思啊。”话音刚落,就见庄涵之脸色一白,掐住了手心。庄涵之在两个兄长面前,平日里的机敏聪慧好似都消失不见了。可他并不是真正的愚蠢。庄氏以天心自居,持鞭扑和规矩驯牧臣下,在这个国度中已然神化。然而,庄涵之从前没有被侍族的规矩规训过,他不会把自己的父兄看做神明,他接受的教育也诉说了在庄氏这种高度集权的体制下,一个庸碌的主君能够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甚至不需要昏庸,平庸就已经是灾难。在庄涵之身份降级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朝着身兼兄长和主人两个角色的庄明德与庄明泽袒露白肚皮,是一种既愚蠢又危险的做法。高等阶的侍奴是近侍和官宦的结合体,在家奴制的社会体系下,侍奴既能左右天心影响主人决断,又能承担庶务、实实在在掌握权力,侍奴集团真正能够掌握的权力极限大到惊人。庄家家主必须聪慧,具有极高的政治敏锐性,才不会被家奴架空。而谈及手段……当家做主之人必须拿得起训刀,所以,无论庄明德表面看上去有多宽厚仁德,单是他能够坐稳庄家少主的位置,他就不可能真正心慈手软。庄涵之向来清醒,他深知主君必须用严厉的规矩锁链驯牧奴婢,迫使他们必须自始至终如奴畜一般膝行匍匐。从成为侍奴的第一天起就朝着家主身边的云深侍长跪下匍匐,表明他会遵守规矩,规行矩步,不会让父兄为了他为难,却也是保全自己的做法——他已经一退再退,父兄看在他从前承欢膝下的情分,留他一命又如何?他深知此刻理应站队,深入侍奴群体之中,沉默地跪在曾经的父兄身后。凭他的价值,身后的侍族会拼尽全力将他高高举起,不出意外,数十年后他甚至有可能成为侍族的老祖宗。错过这一次机会,侍族也许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可他的父兄,未必会把他纳入羽翼。一面是两边讨好、肉眼可见的坦途,一面是里外不是人的境地,庄涵之不是全无犹豫和恐惧。只是——“阿涵,你要发光。”言犹在耳。庄涵之心道:也许大哥早就已经知道他面临的选择,所以才会那般认真地提点自己。也许是注定会被埋藏的兄弟之情,也许是庄涵之献上身体的衷情,稍稍打动了庄明德,所以庄氏的储君才会明示了他第三条路。立功,立下让人心服的功勋,然后,庄明德会真真正正地赦免他的罪行。庄明德虽然没有说出口,两人彼此已然心知肚明。唯一的问题是——庄涵之刚刚失身给了二哥,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消气,还会不会履行无言的约定。愁色一点点笼上庄涵之的眉眼,但他垂敛着视线,平心静气道:“周老思虑周全,涵之却想要试着撞一撞南墙,许是会柳暗花明,也未可知。”